我們真的缺藝術活動嗎?「我們缺的不是藝術活動,而是氛圍」專訪台北藝術節總監 耿一偉┃ What the City Need Is the Festival or Vibe Made by it? Interview with Director Keng Yi-Wei

「藝術節應該是吃飯、看戲、喝酒、聊天、談藝術一整套,不應該是分開的。」耿一偉說道。

從觀眾開始聊起,經營台北藝術節第六年的藝術總監耿一偉說:「其實我們的觀眾素質都不錯,近幾年累積下來,也看了很多,但台灣少了一個整體氛圍。」

《三人行不行》導演黃毓棠,帶著當年國修老師贈與的「導演鈴」,傳承著李國修老師當年在劇場做戲的方式,希望之後能把李國修老師的戲一齣齣的再度搬上舞台 / Courtesy of Taipei Arts Festival

擔任藝術總監這幾年,四處探訪了世界上大小藝術節的耿一偉說:「在國外,我的感受是藝術節即是生活跟城市空間的一部份。」

「台灣的話,感覺還是屬於某些社會階級的東西,我們去這些城市就是為了藝術,來台北就是為了芒果冰。我們的廣告也是如此表達,代表我們其實還沒有把藝術當成是我們城市中重要的一部份。」

當代傳奇劇場《浮士德》_攝影 郭政彰_劇照02.jpg盜火劇團《台北筆記》/ 台北藝術節提供 / Voleur du Feu Theatre / Courtesy of Taipei Arts Festival

「藝術節像是暑假應該是要令人興奮期待的,也是聚集的,裡頭可能有一批原本有在看表演的觀眾,跟此次被吸引的觀眾,會讓他們每年期待這個活動的到來。」

我們和總監聊到世界聞名的愛丁堡藝術節,回憶起在亞維儂愛丁堡這些小城裡,讓人立即回想到的是那裡的整體氛圍,一到那裡就會有很熱鬧的氣氛,好像什麼有趣的事情隨時會發生一般。

「藝術節很像媽祖繞徑,鞭炮聲很重要,它讓生活在城市裡的人們,能夠脫離日常生活的氛圍。」耿一偉說道。

2017臺北藝術節啟售記者會:「耿一偉的聊天室」/(左一)臺北藝術節總監耿一偉、(中)一心戲劇團執行長孫富叡、(右)浮士德演員朱柏澄 / 台北藝術節提供 / Voleur du Feu Theatre / Courtesy of Taipei Arts Festival

然而,倘若再深入地聊,追問我們自己有什麼可以吸引別人來?甚至做到吸引藝術人才留下?耿一偉的第一個答案是:「藝術家需要城市裡有懂得欣賞他的觀眾。」

我們觀察到不只表演藝術,包含視覺藝術、音樂等創作者的處境十分相似。如果其他國家給了藝術家相對友善的環境,那麼藝術家們對職涯地理位置的選擇便是可想而知。而其實我們都知道,身為藝術家是可以去任何國家發展的。

盜火劇團《台北筆記》/ 台北藝術節提供 / Voleur du Feu Theatre / Courtesy of Taipei Arts Festival

「台北是在跟上海、東京、香港、新加坡在競爭,我們的眼光要放到3,5年後,讓國際規劃人士想要規劃活動時會考慮到臺北這一站。」

台北藝術節近幾年的表演節目特色之一,就是成功吸引到國際上許多表演藝術人才來到台灣和台灣藝術家一起合作,交織出許多創作火花。對藝術家來說,就好像每年到了暑假,就會有很多有趣的事情發生。

而對國家與組織而言,同樣重要的是要做到一有票房、二有國際口碑、藝術口碑,甚至還有未來合作的機緣。耿一偉也同時提到,還有「國際觀眾」。「我們也默默地持續培養著一些國際觀眾,上海跟特地從泰國來的觀眾,或例如巴黎圓頂劇院的總監夫妻,這次也來到臺北看首演的一齣戲。

里米尼紀錄劇團《遙感城市》_劇照6@Mike Vonotkov
里米尼紀錄劇團《遙感城市》/ 讓觀眾即演員 / 在本次台北藝術節則以台北為腳本,編了一齣以台北為題的城市舞台劇 / 台北藝術節提供 / Rimini Protocol“Remote Taipei” / Courtesy of Taipei Arts Festival

藝術節和觀眾之間,應該是什麼模樣?

耿一偉用他在今藝術的專欄,所引用一段話來回答。他說,倫敦泰德美術館的總監,現在去柏林某個劇院當總監了,他說:「現在有一種趨勢是在美術館裡看不到藝術品,美術館裡現在有很多活動,美術館成為一種人與人相遇的地方,吃飯、聊天、喝咖啡。」

「我覺得藝術節,就是在想要怎麼去創造一種相遇的感覺。」

里米尼紀錄劇團《遙感城市》/ 台北藝術節提供 / Courtesy of Taipei Arts Festival

「送藝術家出國」和「邀請藝術家來台灣」的差別在?

聊到近幾年歐洲表演藝術預算不斷的刪減,因此在經濟考量上,增加了許多劇團來到亞洲巡演的意願。所以在亞洲的觀眾觀眾,也能看到很多平常看不到的演出,種種因素導致表演藝術在國際交流部分是相對活躍的。

「以音樂來說,就像是樂團一樣,與其把樂團送出去表演,不如在台灣創造出一種國際節日的發揮空間。」

「這比較像是在把功夫做足!就像把藝術家送出去參加別人的派對,拿到門票把藝術家送到門口,就讓他自己進去,但忘記要有一個人在裡面帶他去跑派對、相互介紹,必要有後續的動作才夠。」

2017臺北藝術節《台北筆記》/(左一)製作人謝東寧、(中)演員王琄、(左)演員田中千繪 / 台北藝術節提供 / Courtesy of Taipei Arts Festival

觀察許多韓日企業與政府,他們結構性聯盟跟互相支援的力量,同時還有公部門基金會民間私人等機構相互支援、集結資源去支持藝術家。面對藝術文化類的產物,它非常難去速成,只能透過時間累積,而背後隨之而來的成本是絕對性的可觀,更真實的一點是,它一樣很難在短期間得到收穫。

「排除個人特質、才華和運氣,甚至時代口味的變化,今天如果有個藝術家變成國際藝術家,不可能只是個人力量,一定是有後面的支撐。」

 

除了買票之外,凝聚也是一種參與和支持

當我們進一步談到表演藝術的現況與問題觀察,關於國家補助、觀眾群接受度等等時,耿一偉說道:「表演藝術有國家補助,也有屬於自己的觀眾,但是問題是人數並沒有增加。就算觀眾變保守了,但台灣的野心也不能隨之變小。」

「我們有一個缺點是沒有固定空間,我們沒有劇院沒有劇院區。空間是一種聚集跟發散,大家不一定要進來看戲,但必須知道那裡會有某些事情發生。」耿一偉提到一個最顯著的例子之一:「2020年龐必度藝術中心要在上海開館,我們展覽空間還停留在華山。」

「華山是大眾化的商展,但藝術不能只是在取悅大眾。」

伍斯特劇團《THE-B-SIDE》_劇照4©Bruce Jackson

如果說每個城市都有它的15分鐘,有些城市可以持續比較久,比如說觀察上海跟北京的藝術活動凝聚,當它聚集了很多人、它就是聚集了很多可能性。

提到空間的重要性,耿一偉聊到在藝術文化類的節慶裡,必須要有呈現這種氛圍的空間,能夠去充分展現節慶的「鞭炮聲」。例如德國每年7月「愛的大遊行」loveparade,這種電音派對大遊行,它就像是暑假一般會讓人想特地去。

「我們需要一種鞭炮聲,是讓別的城市也能聽到的聲音,代表著這個城市的鞭炮聲。」

2017臺北藝術節《浮士德》/ 主要演員朱柏澄(左)、吳興國(右)/ 台北藝術節提供 / Courtesy of Taipei Arts Festival

「當代藝術任何的聚集都是一種活動,要讓人能夠興奮,活動要好玩是重點,要有令人難忘的事件發生。我們都被管理化了,活動有點危險、刺激感,像是暑假去海邊玩水,有失控的潛在力才會令人興奮,節慶是城市精神的本色。」

「我認為藝術活動是否活躍,是一種城市實質跟精神富裕的象徵。 」

而我們所需要的活躍,並不是量化數字的多寡,我們的城市更期待的是,實質上人身在中感受到的氛圍、這次藝術節也一樣找來了許多各個領域的藝術家,跨界完了許多以前沒發生過的事情。例如德國的里米尼紀錄劇團(Rimini Protocol)他們把現地創作地把整個台北當作是劇場、台灣的觀眾當作演員;

里米尼紀錄劇團《遙感城市》© Florian Merdes Badisches Staatstheater Karlsruhe / Courtesy of Taipei Arts Festival

 

「一家之魂」創造了台南人劇團 和 帕斯卡.朗貝爾的跨界合作;而「少數民族」則是 臺北藝術節 和 慕尼黑當代國際舞蹈節共同製作

「一家之魂」,來自台南人劇團
楊朕《少數民族 》/ 台北藝術節提供 / Courtesy of Taipei Arts Festival

跨界合作,讓人找到更多同伴。

最後我們請耿一偉總監分享遇過最好玩的藝術節,他說:「柏林5月的戲劇節氛圍非常好,每年選出10齣年度最值得注目的戲,在柏林密集演出,全世界很多同行會聚集討論,這種感覺很棒。」

「這種感覺讓你知道,你在這條路上並不孤單。 」

「所有的跨界都是人的跨界,人們要先認識了才會合作,我們城市有沒有這樣的空間提供不同領域的人跨界?」耿一偉最後帶我們一同回想,當年紐約在60年代窮藝術家們都聚集在蘇活區,作詩的藝術家會幫作劇場的寫劇本等等。

「就像坂本龍一的《音樂使人自由》一書裡,東京在1960年代就是這樣,在酒吧裡彼此交流合作,那樣的能創造出一股無形的能量。」

而單就看戲而言,看戲是會攜伴一起參與的活動,但台灣藝術分眾的現象非常嚴重,各個藝術文化領域很多時候是分開的。做視覺藝術的不見得把看戲當習慣、看戲的可能很少逛美術館,我們沒有共同的交際圈,臺北以前有一陣子有,但現在消失了,必須要能夠打破疆界的流動,這樣背後的能量才會強大。

 

執行編輯:李安